摘要:這些我們引以為信念的佛性能透過多少惡習的障蔽,才能抵御多少散亂的妄念,煥發出多少有力量的光明。這時我們說起佛性時,才有自信的把握,也才有滌蕩一切成見之后的自在活潑。同樣的,我們能卸掉多少自我維護的甲胄,才能在情境的逼拶中暴露多少生命的真實,我們的價值信念才能在多大程度上稱作真正照見現實的“人性之光”。
網絡輿論一向讓人感受到虛擬世界無時無刻影響著我們的意志,特別是在災難過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一處,雖然高潮過后就銷聲匿跡,卻能夠在短短幾天內,我們就在人間煉獄般的災難現場之外,開辟出一個網絡世界的修羅場。
在這次天津爆炸后,網絡輿論似乎比以往激烈得多,不出意外的是,網絡上又分出了幾個對立的陣營,在爭論著以往一樣的問題,這樣的“打臉圣戰”又迎來一次高峰。筆者關注到一些充滿“人性之光”的“信念”一再被提起,譬如“對個體生命的尊重永遠都超過所有的意識形態”、“拿體制說事唯恐天下不亂動搖軍心”……這些話聽起來都那么“正能量”、“價值正確”,但是一如既往空洞、經不起現實情境的考驗!
這不禁讓人想起一則禪宗公案——上世紀初一位善講諸經的大法師到終南山茅蓬找虛云老和尚辯論機鋒,法師談空說有滔滔不絕,老和尚聽他把話說得很大,便對他說:“你的機鋒辯論雖然很好,但這個不是你自己真正功夫,在生死根本上作不了主。不要再多辯了,咱們倆坐坐看吧。”于是他們兩人就在茅蓬里打坐,能說大部經的法師不到一天就在蒲團上焦躁不安。
虛云老和尚這句話,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你說的“人性之光”挺高大上的,但是遇到大風大浪還能撲棱幾下呢?真正的功夫不在說得多好聽,還得實實在在能照見自己??僧斘覀兠媾R困境,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的“人性之光”,更多的不是照見自己,而是表露出狂熱的自信,同時是對他人“人性之光”的輕蔑?,F在的輿論,頗能以這樣的“人性之光”來說事,隨手就劃定了自己的準則,而難經現實世界的推敲,只顧無限高推某一種價值評判的道德優越感,不顧真正現實的復雜和無奈,經由簡單粗暴的倫理論證,便迅速完成了自我合理化的過程,然后形成黨同伐異的混戰格局。
似乎現在的人越來越難以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交流”了,理直氣壯的謾罵和嘲笑才是人和人——準確說是陣營之間——交流的常態,特別是立場高于一切的時候,維護自己的“信念”才成了正經事。
在這種互相攻訐的過程中,許多殺招陸續登場,譬如誰先說出“道德綁架”或者“不傳謠”“愛國”幾個字然后配上一張“打臉”的截圖時,就成功將他者推向了社會蠹蟲的地位而安心地慶幸自己“三觀正”了,又如誰先嚷出“對這個國度有些絕望”就避免了對現實的深刻追問和自我小市民心理的反思了。
而這些信念難道不是我們在災難面前堅守的“人性之光”嗎?是!在災難面前,所有的努力都在這“人性之光”的照耀之下,它意味著我們放下狹隘的自我,相互扶持、相互寬恕,共同度過生命的困厄,并反思造成災難的根源,讓“人性之光”變成“人間之光”,它本該給眾生慰藉,而不該在“正能量”的旗幟下讓人感到刺眼得窒息。
在禪宗,承認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可當有個學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趙州禪師說:“無。”上至諸佛,下至螻蟻,皆有佛性,狗子為甚么卻無?禪師說:“為伊有業識在。”趙州禪師的不二之旨難以推度,但他無疑給后來高唱口頭禪卻不務實的狂禪之士以警醒——這些我們引以為信念的佛性能透過多少惡習的障蔽,才能抵御多少散亂的妄念,煥發出多少有力量的光明。這時我們說起佛性時,才有自信的把握,也才有滌蕩一切成見之后的自在活潑。同樣的,我們能卸掉多少自我維護的甲胄,才能在情境的逼拶中暴露多少生命的真實,我們的價值信念才能在多大程度上稱作真正照見現實的“人性之光”。
在印度,有一位名為提婆的中觀學者,常常在辯論中戰勝外道,破斥種種不究竟的學說,可是有一位對手的弟子生氣強烈的嫉妒心,將提婆殘忍殺害。據記載,提婆在臨終之際,還為刺殺他的人規劃了一條安全的逃生路線,以免自己門下修行不夠的弟子過于憤怒前來復仇,又造惡業。這種怨親平等的精神,是一位在印度思想史上熠熠生輝的論師所實踐的人性之光,是在今天所難以想象的修為,卻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有相信“人性之光”的強大力量,更相信它不在空洞的教條和促狹的論證中,而在現實困境中傳遞出的溫情。
文/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