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明白菩薩為什么低眉,她不愿意讓眾多的人來叩她,而愿意我們自己把自己修煉成她的樣子。
初看到這句話,是在朱天文的新書《巫言》里,第一句便是:你知道菩薩為什么低眉?暗自心驚。菩薩保佑。無數人在說這句話,不知道菩薩有多難。不應該求的事情也求,她不是人,她只是你想象的一個神,她亦有她的難處。朱天文說:菩薩除了不忍看,也是沒有能力看,才低眉的。而我知道,因為世間多紛難,再法力無邊也無法一一盡數排解,所以必須懂得適度,莫妄求,回歸本真。
記得阿城寫過一段在云南的文字,真是回歸了本真。他說:“在云南只能蹲在地上看蜥蜴,看了半天,蜥蜴的眼睛才眨一下。”這句話我看了半天,終于懂得他的心里曾經多么空靈又多么寂寞。如果菩薩知道,亦會體貼他的慈悲。他的困惑與我的困惑大概是一樣的,他一直在用時間和人生追問,用最普通的語言來把一個人塑得如此空靈。在看完阿城的小說之后,我好長時間緩不過勁來。有些人就是這樣,給你壓抑感,讓你感覺窒息。阿城的文字就是這樣——在文字里,我知道菩薩為什么低眉,因為自知不可超越,自知她高高在上。
而生活中,亦有多少慈悲讓我們微微心酸——那街邊擺攤的老婦,滿頭銀發,手凍僵了,伸手摸出幾個茄子放在秤上,偷看你一眼,給些小分量;為賺幾個錢糊口,那修補車胎的中年男子,常年自己卷煙抽,風雪再大亦要出來,有時看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風雪中,為了補車胎的人來,補一個車胎,要兩塊錢。家里有癱了的妻和上學的娃,他中午的飯是從家里帶來一個饅頭,就些咸菜吃著,胃早就壞掉了,前天,還咳出一口血來……
你知道菩薩為什么低眉,她管理了一夜雨疏風驟,雨打殘荷,管得了這杏花春雨空明,卻管不了太多塵世的難事,管不了那行人肩上的重擔與無以訴說的艱難。
我們的一生,總有一個耿耿的東西。古希臘的人一直追問,生從何來,死到何去。在《圣經》中的回答是,來于塵土,又歸于塵土。但總有人置疑。
就像米蘭·昆德拉的追問,他一生寫了這么多,其實是在寫一個東西,一直在追問,一直用不同的方式在進攻,在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時,我對薩賓娜在鏡子前的影像非常難過——那種絕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知道菩薩為什么低眉——她一定有自己的不得已,有你斷然想不到的憂傷與難過,而她的面帶微笑只是情愿這世間的安好。
有一日我去了普陀山,遠遠看去,那山上散發出一層金光,同去的人說,我們一起去拜菩薩吧。
只那一次,我沒有走近她。
我遠遠地看著她,內心里泛起朵朵蓮花,我終于明白菩薩為什么低眉,她不愿意讓眾多的人來叩她,而愿意我們自己把自己修煉成她的樣子。
最美的風景在自己心里,何苦去求別人?
桂花謝了會再開,總是芳華灼灼在心,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然在柴扉寂寂處——菩薩,你不要再低眉吧!
(文:雪小禪)